“我是西王母座前的仙女……”

湘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倒真像是蓝天之上的声音。蓝天？吉瑟一抬头，忽然发现原本晴朗朗的天空竟然阴沉沉起来，浓浓的黑云压在头顶，空气中有极强的水气。

“怎么变天了？”吉瑟伸手戳了戳边上的人。

那人却忽然跪在地上磕头，大声喊着：“老天显灵了！西王母显灵了！”随之，周围的人先先后后都跪在地上朝着湘虞磕头，七嘴八舌的喊着：“上神饶命！上神饶命啊！饶命……”

在这一片乱纷纷的祈祷之中，吉瑟眯起眼睛，似乎看见天空有五彩霞光闪现，霞光之上似乎立着一个云髻高绾，凤冠霞帔的华服女子，他看不清女子的脸，只是莫名其妙的不敢直视她，心底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忽然间双腿发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跟着众人一起顶礼膜拜。不过片刻的工夫，目及之处，所有的人都跪在烟雾缭绕之中跪地磕头，一声声的祈求着上神的赐福。

忽然有水滴砸在头顶，接着又是一颗，凉凉的砸在身上，带着一些青草和泥土的腥味，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便有倾盆大雨自头顶上浇下来，把所有的人都浇了个透心凉，尚未燃烧起来的柴堆也彻底的熄灭。只有一股股青烟在柴堆上冉冉升起，空气中的如兰似麝的异香越发的浓烈。

“上神显灵啦啊！上神眷顾我族降下甘霖呐！这水是甜的！这风湿香的！这是上神显灵拉！求上神饶恕我族人！求上神赐福与我族人！”跪在祭台跟前的大巫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高声呼喊着。跪在地上的人纷纷跟着磕头并高声附和：“祈求上神饶恕！祈求上神赐福！”

“快！快把仙女放下来！不然上神会降罪与我族人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快放了仙女！”

“对！快！把仙女放了！”

已经被浓烟熏得迷迷糊糊的湘虞被雨水一浇又恢复了一丝意识，虽然面对眼前的情景她依旧有许多不明白，但有一件事情她是明白的——她暂时死不了了。

季同舟父女两个上前来把湘虞从众人的手中接过来，季和雅背上湘虞就往自家毡包里跑。身后跟着一大串的人跟打了鸡血一样冒雨追随，原本热热闹闹的一场祭天礼顷刻间变成了闹剧。

“大巫！大巫！”吉瑟此时也恢复了清醒，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左右喊人：“大巫呢？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忽然就下雨了？！”

“此乃天意啊！此女得上天的庇佑，想必来历非凡。”大巫一本正经的说道。

“天意？来历不凡？哈哈哈哈……你该不会告诉我她真的是西王母座前的仙女下凡吧？”吉瑟好笑的反问大巫。

大巫抬起头，张开嘴接了一口雨水喝下去，方慢吞吞的说道：“一切皆有可能。”

“我去你的一切皆有可能！你拿我金子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说？”吉瑟气急败坏的指着大巫想要动手，但到底也是对神灵有所畏惧所以不敢，大巫也料到了吉瑟的反应，稳稳地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忽然有人一路喊着跑过来打破了二人的对峙。

“少爷！少爷！老首领醒了！老首领醒了——”来人气喘吁吁地指着身后的大毡包说，“老首领正叫您呢！少爷，您快去吧！大家，大家都去了！”

“上神护佑啊！老首领居然醒过来了！”有人高声喊着朝天空跪拜。

吉瑟自然不敢怠慢，忙急匆匆的赶过去。

昏迷了五天多的安苘忽然清醒过来，而且神清目明，半点迷糊的迹象都没有。众人只当是神仙显灵，实则他是被空气中的异香唤醒了神智，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安苘看了一眼守在自己跟前的二儿子安图和三个夫人之后，缓缓地说：“怎么就你们几个人守着我？吉瑟呢？湘虞呢？季同舟他们都去哪儿了？”

安图立刻抓着安苘的手哭道：“阿爹！大哥要把湘虞姐姐烧死！他说湘虞姐姐是妖女，说您的病就是她害的！要用她来祭天来救您！我阿娘去求他，被他给赶了回来！”

安苘立刻垂着褥子大骂：“混账！混账……把他们给我找来！找来……咳咳咳……”

“阿爹！阿爹您醒了！”吉瑟急匆匆重进大账里，两步扑到榻前，半跪在安苘的跟前，关切的问：“阿爹，你感觉怎么样？”

“畜牲！混账东西！”安苘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吉瑟骂道。

“阿爹，您刚醒过来，就别乱发脾气了。”吉瑟不满的站起身来，扫了旁边一个年轻妖艳的妇人一眼，眼神中闪过几分不满。

安苘气喘着问：“季同舟呢？湘虞呢？怎么还不来？”

“首领大人，我来了！”季同舟先开门帘走进来，在安苘的榻前蹲下身去，朗声说道：“拜见首领大人！”

“湘……湘虞呢？”

“湘虞没事，就是被烟熏的昏迷过去了，阿雅守着她呢，您放心。”

安苘点了点头，又睁大了眼睛把周围的人都打量了一遍，缓缓地说道：“我死以后，首领的位置给安图……”

“阿爹！安图才十岁！”吉瑟焦急的喊道，“您不能太偏心了！”

“你……给我闭嘴。”安苘抬了抬手，虚弱的指了指季同舟，继续说道：“吉瑟徒有野心，却无才无德，又肆意妄为，不顾后果，这样的人何以继承首领之位？把这点家业交到你的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宁。季同舟，你要好好辅佐安图，不要使我部族败落。若是……若是吉瑟有不轨之心，损害我部族利益，部族中人皆可诛之……”

“为什么？凭什么？”吉瑟抓狂的控诉着，“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为什么你要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我？！”

“我是外人，但首领对我的恩情比比珠峰还高！为报首领恩情，我季同舟在此立誓——苍天在上，请诸佛神灵为我见证，我季同舟有生之年全力辅佐二公子安图，一定会帮着新首领把把家业发扬光大，若我做下任何损害族中利益之事，必遭报应，不得好死！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季同舟高声说道。

吉瑟原本想要反驳，但一想到刚才亲眼所见的神秘一幕，张了张嘴吧没敢再说什么。

湘虞醒过来的时候安苘已经去世了，那片刻的清醒只是他的回光返照而已，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如油尽灯枯。葬礼由安图的生母二夫人操办，吉瑟被冠以“忤逆”和“亵渎神灵”的罪名关进了木笼子里。

“姐姐，你在这里站一天了，身体会受不住的，还是去吃点东西吧。”安图站在湘虞的身后，怯生生的说道。

湘虞的目光从安苘的灵位上收回来，低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小少年缓缓地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轻声问：“安图，吉瑟呢？”

“季叔把他关起来了。姐姐想要怎么处置他？”安图小声问。

湘虞抿了抿唇角，轻轻地嘘了一口气，方说：“你去吩咐人给他送些吃的过去，不要苛待他。”

“已经送去了，季同舟今天早晨就提醒了我办这件事。”

“哦？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阿爹刚刚去世，不能让族人以为我苛待兄长。”

湘虞的唇角弯起意思不易觉察的微笑，又说：“他说的很对。你去休息吧，今晚我在这里给阿爹守灵。”

“阿姐，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回去休息吧。我和阿娘守着就行了。”

“我虽然是养女，来到这里也还不到两年，但若是没有阿爹，我早就不知道被鹰叼了还是被狼撕了。阿爹走了，我以后想孝敬他也没机会了，所以，就让我在这里守灵一夜，算是尽一点孝心了。”

“那好吧，我叫阿雅过来陪着你。”

“你出去的时候叫季叔进来一下，我要跟他商量一下阿爹葬礼上的细节。”

“好。”安图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灵位方转身出去。

没多会儿的工夫，季同舟从外面报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得到湘虞的允许之后方进了灵堂。湘虞看了看左右跪着的几个仆人，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人应声而出，屋里只剩下了湘虞和季同舟两个人。湘虞走到灵位前青莲色绣莲瓣儿的跪垫跟前，转身坐在上面，盘起双腿，指了指旁边的垫子，说：“季叔，坐吧。”

“这……好。”季同舟犹豫了一下，一撩袍子跪坐在跪垫上。

“季叔，我得谢谢你。”湘虞说着，站起身来，跪在坐垫上向季同舟磕头。

季同舟忙伸手拉住她，一脸愧疚的说道：“哎哎——这个使不得。不敢当，不敢当啊！”

“这次若不是季叔您智谋无双，我早就变成一把灰了。”湘虞坚持给季同舟磕了一个头。

“什么智谋无双啊！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而且，你那只琉璃莲花吊坠还是落在了大巫的手里，说起来也是我无能。”季同舟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方丝质帕子递给湘虞，“这是你身上唯一的信物了，一定要仔细收好了。凭着它，你才能找到你失散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