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纳闷，突听那商旅中一人霍然起身应道：“大佬，我老舅就是。”

“原来你是捡菌子的小芽儿。”道士觑了他一眼，冷笑了声，“卖蘑菇发得了第一笔财，可难再发第二笔！”

小芽儿嘿嘿一笑：“不然我老舅怎么会打发弟兄几个来这儿拜九头大仙的山门？”

秦乐平这才想通，原来他们桌板下藏得鼓鼓的并非兵刃，而是一包包白黄货。

这些人还真是来做生意的。

“得来，夜里我来带你上山！”

道士接过小芽儿扔来的两个包袱掂了掂，抛下最后一句迈开长腿扭身走了。店主正巧端茶壶进门，撞上这道士吓得走神摔了跤，登时摔得鼻青脸肿，茶水混着茶叶直流了一地。

“险些坏了你道爷的衣衫！”

道士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面露厌恶。自始自终，店主都没能多吐一个字，只诺诺点头。

听见道士只说了你，却没加个们字，似有所指，剩下几人皆是面面相觑。

小芽儿冷吭了声，扇了身旁几个呆鹅每人两记耳光。这是他老舅头回对他委以重任，说什么都不能搞砸咯！

秦乐平反倒是坐下了，待这群商旅扛起行囊出门后，问店家道：“老伯，那道士什么来路？”

店家刚拿菜油抹了额头，见秦乐平气度和善，也不疑有他。

“客官有所不知，这地方叫做虎口道，往前过了河便是丹江镇，往左是座无人峰。有一伙土匪占了山头扯过大旗自立为王，领头的会八般兵刃，自封九头大仙，麾下妖僧魔道是左膀右臂。妖僧垂色，那魔道度钱方才客官也是见过的。”

店家叹了口气：“就连老汉我在这地方开个茶店，赚得几个银子也得匀一半孝顺这大仙呢！这帮人武功高强，尤其是那头头，寻常三五个好汉根本近不得他的身。”

“难道附近几城的城主都不管吗？”

“哎，客官说得轻巧！这无人峰上鸟不拉屎，下雨也不打上头过，地方又恰在三城辖区交界，谁都能管谁也都不管。这块硬骨头谁愿意来啃呢？”

“可真是苦了这一州的百姓。”秦乐平声音一沉。

“能活着咱们还图个啥呢！”店家倒不悲伤，继续说道，“前几天这无人峰上抓住了两个野人，穿得稀奇古怪，嘴里胡言乱语。九头大仙本打算杀了祭天，这消息可没长脚可这方圆五十里一夜全知道了，这三天两头好几拨人钻进这穷沟沟，就是为了这两个野人。”

“他们好端端得为何要花重金赎这野人？”

店家压低声音道：“听说凡城的雁王出了重赏收野人哩！本来头一伙人已经敲定了买卖，谁知交钱的当儿有个小娃娃不慎说漏了嘴，这九头大仙眯着眼耳朵可利着呢！登时翻脸，坐地起价，现在一个肉票能值一座金山！几拨人上山又空着手下来，都买不起哩！”

“凡城雁王。”

从这山野店家口中听见关于江南第一城城主的消息，秦乐平不由得一愣。但既是雁王悬赏，也无怪这些商贾挤破了头也要赎出这野人来。

正说着大道外又奔出一波车马来，秦乐平不再耽搁店主，趁他转头之际取出三枚金叶子塞到茶壶底下，抽身走了。

秦乐平估摸着日子，离燕雪里的约定还早两三日，并不急迫。

鞘中剑六年未出，背面刻着的那两个古色古香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乐平掌心摩挲着两字的凹凸，眼前渐渐浮现起父亲那模糊的背影。

当夜三更不到，那道士果然再次出现，如约带着小芽儿上山，其余人只得老老实实在山脚等候消息。上山路走的是一条藏在密林中的小道，入口藏在一颗巨木蛀空了的树洞底下，若非天祝绝难发现。

秦乐平掩藏气息，悄悄跟在后头。那道士不知练得什么法门，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发出瘆人的荧光，可惜脑门后还是瞎子，直将秦乐平带到山寨大门都没发觉。

“来者是客，坐吧。”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说。

小芽儿哎了声，先是拘谨，继而想起自己此行的身份立时又挺直了腰板。和他正面坐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光头胖子，穿着朱红色的宽袍锦衣，双下巴，一张脸肥得有了酒窝，此刻无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

坐在他左手边藤椅上的是个穿黄色僧袍的和尚，头发寸薄，一双眼睛刀子一般锋利，方才那句话无疑也是出自这人口中。

妖僧垂色，小芽儿第一时间做了判断。他偷偷地观察九头大仙，发现他的双手保养得分外光滑圆润，丝毫不像是传说中那位咬刀口的狠角色，心中不由得更是忌惮。

魔道度钱已在右边那张椅子上坐下，无人峰山寨三位当家看来都到齐了。

和尚率先开了口，依旧是那副腔调：“小娃娃，干什么来啦？”

小芽儿忙答应：“老舅让我给三位大佬送礼来啦。”

“放屁，真送礼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道士骂道，“还不是瞧上了那两个野崽。”

小芽儿赔笑道：“送礼是一码，买卖是一码，一码归一码的事儿，全不耽搁。”

和尚冷道：“可惜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小芽儿急道：“大佬开得哪条河的玩笑！大仙，俺老舅明明都跟您老说好了，这买卖不能断！”

“哪条河，自然是江北的云河了！”

话音未落，和尚已蹿过桌去一把抓起小芽儿，将他按在桌面上。小芽儿神魂俱散，连连求饶，便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

“买卖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雁王大费周折要这两个野崽做什么？”

说话的正是九头大仙，他像是斟酌半日，方才睡醒，一双豆粒大的眼睛陡然释放出噬人的幽光来。

小芽儿脸上一白：“雁王何等的人物，他的心思这小的我哪儿猜得到？”

“好，送客！”九头大仙随即起身，其余人也跟着挺了起来。

小芽儿被和尚扔到石栏外的草丛里，还没来得及揉痛，两个强盗上前就要关门。

他急叫道：“大佬别关门！听说是和大致从轮有关！”

这一声喊得极为响亮，屋子内外都听得是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