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后，我跟狱友混了几天，拿着释放证明回老家办户籍。

记得到家是晚上，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四目相对，我们俩都愣了。

还是她先说的话，问我找谁，我说我是陈扬。

我爸从厨房跑出来，看到是我后有些不知所措。五年啊，我在监狱练的一身腱子肉，大光头，因为经常打架斗狠，眼角有横肉，身上有戾气。

而我也傻眼了，因为我爸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妇女。

沉默半天，互相一说话，这才知道我爸再婚了，这妇女没房子，带着女儿住在我们家。

那女的当我面没说什么，晚上睡觉就跟我爸吵架，说我爸骗她，死活要搬家，当时是半夜，我爸拦着，她唔闹喊叫要离婚。

我实在忍不下去，在他们门口说：“我叫你声阿姨吧，你也甭闹了，我把话放下，我要是惦记这房子出门让车轧死，我这次回家就两件事，第一我得办身份证;第二我妈死的时候我不在，给她上完坟就走。”

那女的寻死觅活的闹，害的我和她女儿在客厅站了一宿。

第二天，家里来了好多亲戚跟着劝，那女人才答应不离婚，条件是把我们家房产证写上她名，我爸同意了。

因为蹲过监狱，所有人对我的印象好像都很差，像躲瘟神一样，我走在小区里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我也想过见见同学，可大家天各一方，即便见面还有共同语言吗。

眼瞅都到腊月，我那个姨整天摔锅砸马勺。我跟我爸说，我深圳有个开建材门市的朋友让我去帮忙，想在那边过年，我爸大概问了几句，就由我自己决定。

说实在的，我全身上下就200块钱，都走不了那么远。

那也得走啊，在家干什么?没工作，没一技之长，只要我动过筷子的菜，我姨一样不少都倒掉。

我提着行李包离开家，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发愁怎么过这个年，因为我们这过年期间连小商店都不开门。

溜达到夜幕降临时，经过一个石桥，天上下着雪，我还没手套，冻得手都麻了，回头看去万家灯火，林沈总总想起很多事，我在监狱都没哭过，那天我一边走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眼泪在脸上都快结冰了，我突然特想我妈，真想找辆车撞死算了。

我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我凭什么就得死?

然后，我想到一个人，大伟!我是多么想上学啊，如果当初不是这个人，我最次能上个重点大学。

打定了主意，我就千方百计打听大伟，终于得知那小子的下落。大伟自从被我放了血后，就不在县城混了，有人在隔壁市的一家夜总会见过他。

有了线索，我当天坐大客来到隔壁城市。当然，我不会再做傻事，这点判断力都没有，几年监狱白蹲了。

两个多小时车程来到嘉市，在网吧睡了一晚上，包夜十块，还能上网，查了一下嘉市的娱乐场所，想找一个人完全没有头绪。

第二天，我唯一的一张五十块钱也破开了，买了一罐啤酒，两桶方便面，只剩十几块钱，我寻思着，得先找个工作站住脚，这么想着，不远处一家夜总会吸引了我的目光，门口贴着招聘启事。

我过去一看，人家招DJ模特，没有适合我的，本来都打算走了，有个戴胸牌的男的看我站半天，问我是不是找工作。

我说，看看。

“哎!保安干吗?”

那小子语气有点居高临下，我没理会直接就进去了。里面人头攒动，灯光从脸上闪过，晃得人有点晕，放眼望去，舞池里红男绿女挥舞着双手，在震耳的电子音乐中摇摆。

我不适应这种环境，往人少的地方靠，也不怎么就摸到包厢区，一个连着一个包厢，七拐八拐就迷路了。

在转角处，听到一首老歌，“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张国荣经典之作《当爱已成往事》。

可能对我来说，这首歌里有能产生共鸣的东西吧，不经意间就想起了往事，想起了我的青春，心里说不出来啥滋味，驻足听了片刻泪水就模糊了。

突然间，我特别想给楠打个电话，可我既没手机，也没楠的号，更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我咽了咽眼泪，这完全不像我啊，怎么这么矫情。

就这时，一个慌慌张张的姑娘从包厢里跑了出来，正撞我身上。

“看着点啊!”她漂亮的眼睛往上一翻，凶巴巴的说了一句。

一瞬间，我就跟出现错觉了似的，把眼前的陌生人当成楠，一把抓住她胳膊：“等等!”

“你要干嘛?”那姑娘紧张的看着我。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她，“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她也误会我的意思了，来了句“来找你女朋友吧”，然后趴着门缝往里面看，她穿着一件白色小洋装，小蛮腰暴漏的一览无余，我偷瞟了一眼。

“里面那个猪头毛手毛脚的。”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过身发现我看她，又瞪我一眼，“再看找你要钱!”

我有点哭笑不得。

“哎，反正你也要等女朋友，一会有人出来找我，你就说我不舒服先回家了。”

“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带个话能累死你啊。”

不等我解释，她拎着包跑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女孩，有点意思。反正也得找工作，我决定在这干了。

然后我去找戴胸牌那小子，简单的一说，他是这个场子的保安部主管，叫王海，周围人都叫他海哥。

王海问我之前做什么的?我也没隐瞒，说我刚放出来，你要不用我现在就走。

他说没关系，谁还没有个过去，而且吃这碗饭，有蹲监狱的资历还能震慑别人，他推荐让我做内保。

后来我才明白，保安分内保和外保，外保就是穿保安服站岗的门面，内保才是为场子冲锋陷阵的，那天他没啥事，我俩说了很久，他让我明天直接来上班就行，鉴于我的情况，免了我的制服押金。

我工作的这家夜总会，在本市算中上等的场子，公主就有二百多个，开场前都换上制服，齐刷刷在公关部一站，水葱一样。我们几个内保不用老老实实站着，没事就凑到一起聊天，说的最多的就是她们。

这天晚上，我照常在包厢区转悠，有个包厢门口围了好几个服务员，我凑过去看热闹，发现两个客人正扭着我来那天认识的那个女孩，地上打了好几瓶酒。

我在外边站了一会，大致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客人玩游戏要摸她胸，她恼了抬屁股要走人，让客人在朋友面前很下不来台。

那姑娘还非较真说，我拿小费挣得是陪酒钱，没有多余的服务。

客人这个上火，推了她一下。

女孩一趔趄，茶几上有杯洋酒，端起来朝客人脸上泼过去，看着真潇洒。

客人能惯着她吗，把她按在沙发上，用膝盖顶住她肚子，女孩拼命的挣扎。

这样一乱，怕事的都往旁边闪，那女孩仰八叉在沙发上呢，正好看见我，愣了愣用目光向我求助。

这事明显是她不对，那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对那个客人说：“松开，你这是干什么。”

那家伙挺横，回头一看我戴着工作牌，轻蔑的哼了一声，手继续从女孩领口往下面掏。

我火上来，手搭在他肩膀上说：“我说话没听见是不?”

本来还很吵的环境，立刻就安静了，沙发上几个客人都眯着眼睛看我。

有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起来，抓起桌上的一瓶红酒，指着我脑袋说：“你他妈一个马仔，跟这装什么，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别用酒瓶子对着我。”我说。

“我他妈就对着你怎么了。”他就笑了。

我冷不丁一回头，把酒瓶子抢过来。

他们几个吓了一跳，都以为我要砸那人，纷纷站起来。

我轻蔑的看着他们，把酒瓶子猛地往我自己脑袋上一砸，哗啦一下子，红酒顺着我脸往下流，我撸了把脸，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客人说：“下次我就不往自己脑袋上砸了。”

那人可能都被震住了，看看他朋友，大家都没上前的意思。

客人掂量来掂量去，对门口看热闹的服务员说：“把王海给我叫来!”

我一听他直呼海哥的大名，心里就有点皮皮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