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路人的讥讽、冷眼、咒骂甚至是殴打便常伴随我左右，他们无需为此感到愧疚或赔偿。

生存的压力逼迫我拉着蛇皮袋去翻垃圾桶，上街乞讨能改善情况，但我不想向别人低眉顺眼地伸手。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在垃圾箱边苟活、成长，度过了死灰一般的童年。我不认为我缺少什么，甚至是生活的目标，生命的信仰！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选择决定风景，八岁时，我第一次看见那种东西，就在垃圾桶里。

我翻开编织袋，被肢解后丢弃的尸体，城市的垃圾之一。腥臭的脂肪里裹着一颗黑乎乎的东西，它躲着不出来是因为害怕阳光，编织袋一打开，它就痛苦地扭曲，尖啸着化作很淡的一缕青烟，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

那东西消失后，一颗心脏就重见天日了。那是人类的心脏，我知道。

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大概就像是看到了魔法，新奇一些罢了。

穷途那个时候出现。她穿着漂亮的粉裙子，小羊皮做成的凉鞋，小挎包上绣着精美的民族纹饰。她悠闲地舔着冰淇淋，一如所有幸福的孩子。不，她实际更像是，某个童话国度的王宫里走出的公主，人们会相信她身后不远处就有一辆粉色蔷薇装饰的镀金马车，由两匹白色小马驹牵引着，会相信跟随她的还有几个侍从，就算侍从溅了泥水的鞋底儿也要比自己的脸干净。她举手投足间有那样的气质！这位小公主站在我面前，我寒酸、邋遢、冷漠、目光呆滞，手里还拎着装有心脏的编织袋。她的确和普通的孩子不同，她没有惊叫，没有吓哭，她似乎明白编织袋里发生了什么诡异的故事。

血的铁锈气味和脂肪的恶臭弥漫在我们两个身份悬殊的小女孩之间。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她问，舔了口冰淇淋，上唇沾上一条乳白色的奶油线：“你可以把今天作为你的生日，怎么样？5和26都是我的幸运数字。”

我并未发表意见。

她无所谓，捡起心脏随手丢给了一只耷拉着尾巴的流浪狗：“你看这些小狗不可怜吗？人类可是能把它们吃得渣都不剩，所以，这是它们最高兴看到的食物。”

她就是这样话唠，尽管她这些话足够把她关进少管所，成年后再丢进监狱坐穿牢底，可她还是很轻巧地说着，就像讨论冰淇淋的口味一般。

她告诉我，有一个类似学校的组织叫联盟，联盟给那黑乎乎的、见阳光就消失的东西起了个很酷的名字，叫噬心魔。只要你够细心，随处都可以看到它们。她拽着我，指了几个人，让我观察他们帽子下，或者衣领处，甚至是裤脚鞋帮，是否掩藏着什么乌黑色的活物。

然后，她就冲我笑了，露出还没长全的牙齿，说我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说她喜欢我，所以她要带我去联盟，去学习怎么杀人！

而如果我再敢那样面无表情地多看她一秒，她就会扯出我的心脏塞到芭比娃娃里！

……

“在想什么呢？”穷途问。我已经站在她面前好一会了。

“我是怎么看你的。”我回答。

“哦？”她有些惊讶，随即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的搭档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害羞的她可是从来没说出来呢。”

“以前，我一直坚信你是个伪君子。”她讪讪地笑了：“伪君子？”“站在自己的冰山巅峰，向下俯望众生，不食人间烟火，铁石着心肠。虽此，还要用暖人的笑容来伪装。”

穷途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揪住我垂在锁骨前的一点发尾，缠在指尖轻轻拽着：“那现在呢？”

“我看到了变化！”

她略微诧异：“变化？”“就在你眼睛里，那东西时隐时现，不可捉摸。”我说。

穷途好像很深刻地理解了一会，微微蹙眉：“所以我们谈论的是一个奶油冰淇淋上点缀了颗草莓，一只老虎学会了爬树，一台死板的电脑有可能转化成人工智能？”

我们之间的气氛凝滞了那么几秒，我盯着她，证实我眼见非虚，她盯着我，想说服我，我这双漂亮的眼睛这次终于老花。

她显然没有如愿以偿，我比以前更坚定了自己所看到的，她的眼睛就像一面冰冻的湖，湖面下，温暖的水流正轻缓流动着。

“因为不可捉摸，所以你变成了彻底的伪君子。”我补充前句话。

穷途嘴角不甘心地上扬了几度，想耻笑我的猜想。

“没人比你更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坐牢不是借口。你在挖掘自己，你在退化！”

穷途很快收敛了些，为了弥补自己在那一瞬间表现出的心虚，她的笑变得张扬，放肆。

笑够了，装作漫不经心地伸手，帮我整理着衣领，声音温和地征询老搭档的意见：“那，末路，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坏事。我心想。我没有说出来，我想她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我们不是普通人，自然不能拥有普通人的感情，从成为猎魔人的那一天开始，我们活着的根本就是克制感情，克制随它而来的足以毁灭我们的欲望。

更通俗地讲：感情的事太过复杂，我们无法保证每一个节点都是向着美好去发展，实际上，那是世上亿万件事中最不可能的事。而噬心魔就是通过负面欲望为介质寻找宿主，当有机可乘时，它们会怎么对待一个曾经追杀它们的猎魔人？总之一定不会友好。

所以我留给穷途的只是一个含蓄委婉的交代：“别让它发生，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掏心狂魔”的称号不是空穴来风，我会杀了我的搭档，曾经的搭档。我一点也不夸张，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的，不会因为对手是谁就束手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