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雪域，鸿鹄城。

扶摇酒楼，古色古香的雅间。

“裴乐，你放着好好的美味佳肴不吃，老瞅我的脑袋做什么？”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瞪眼喝道。

他对过坐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身穿红袄红裤，小脸白里透红，活像个年画里的小仙童，说的话却是极难听：“胡闹哥，我感觉你的脑袋有点绿。”

“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脑袋绿了？哪里绿？你给我指指！”名叫胡闹的少年低头就往小男孩跟前凑。

小男孩名叫裴乐，连忙摇头：“胡闹哥你是不是喝多啦？我说我感觉你的脑袋有点绿，不是真的绿。感觉是一种心理印象，没法指出来！”

胡闹脸色通红，酒嗝连天，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听到小男孩的话，再次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打着酒嗝道：“裴……裴乐，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你姐不是随便的人，只不过那秦枫修为极高，且来自北冥殿，身份特殊，你姐不好拒绝，这才接受了他的邀请，陪他到这扶摇酒楼吃顿饭，仅此而已。听到没？我不许你乱说，也不许你乱想！”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是吼，像是在吼裴乐，吼完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雅间外面，又像是在吼给外面的谁听。可惜外面到处都是行酒令的声音，乱哄哄的，没谁听到他的吼声，也没谁过来。

“纸鸢不是随便的人，不是随便的人……”他双手揉着脑袋喃喃道。

原来，他是吼给自己听的。

裴乐见他一脸颓唐，显得特绝望，连忙道歉：“胡闹哥，对不起，我不该开你的玩笑。”

胡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头顶，恨恨道：“你没说错，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脑袋，但也能感觉到上面绿油油的……真特么丢人啊！”

裴乐眨了眨眼：“胡闹哥，你成天嘻嘻哈哈的，我本来以为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姐。”

胡闹忽然笑了，却比哭还难看：“你姐是鸿鹄城第一天才少女，今年才十六岁就步入了通灵秘境，而我只是淬体四重的修为。淬体九重，一重一层天。我和你姐之间，简直隔了好几个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你说说，面对她这样的未婚妻，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

“这都是命啊！”裴乐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感慨道。

这娃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粉雕玉琢的小脸一沉，端起桌子上的酒杯，颇为豪气地道：“胡闹哥，咱们什么都不说了，都在酒里边啦，干！”

胡闹明白裴乐的烦恼，一手拍拍他肩膀表示安慰，一手端起酒杯：“干——干死这狗日的命！”

一大一小，一饮而尽。

裴乐是鸿鹄城主裴战的儿子，出身不可谓不高。遗憾的是当年裴夫人生他时难产而死。裴战和妻子感情极好，妻子死后，他一看到儿子就来气，一怒之下为之取名“裴乐”，寓意“赔了”。

有个这样的父亲，虽然裴乐的名字里带着个“乐”字，却一点也不快乐。

和裴乐比，胡闹的命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的不提，就说今天，就在此时此刻，未婚妻正在对过的雅间，陪那个什么狗日的秦枫吃饭，自己却只能偷偷摸摸跟踪过来，偷偷摸摸藏在一旁，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难受？

酒，越喝越多。

胡闹心中的愤怒就像酒劲，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旺盛。

他不止一次想要冲出雅间，冲到对过，狠狠扇秦枫几巴掌，顺便告诉那个狗日的，纸鸢是他胡闹的未婚妻，是他以后的媳妇——你特么给老子滚远点！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打不过秦枫。

哪怕打得过也不能打，因为秦枫来自北冥殿，那可是雪域圣地……

无穷无尽的愤怒，连带着无穷无尽的耻辱，无奈，和绝望，变成了无穷无尽的酒量。

一杯接一杯，胡闹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就记得喝到后面，裴乐好像长了很多个脑袋，晃来晃去就跟酒杯似的，他数不清楚，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头疼。

他醉了。

等他醒来时，刚恢复意识，眼睛还没睁开，就恶狠狠骂道：“狗日的秦枫，狗日的北冥殿，狗日的……爹？”

胡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父亲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禁一愣。

他爹胡不归也是一愣。

这臭小子，骂人骂顺口了，连带着把自己老子都骂了，真是欠揍。

可是，眼看着儿子这个样子，他哪里舍得动手？

短暂的愣神过后，胡不归“咳咳”清了清嗓子，苦笑道：“闹儿，你心里有气，骂我也就罢了，可别在人前骂北冥殿，那可是雪域圣地，别说咱们家，就是你裴叔叔都惹不起啊。”

“爹，我……”胡闹眼睛一热，差点哭出来。

胡不归脸色一沉，语重心长的道：“闹儿，你背后骂人已经落了下乘，可别再掉眼泪，那也太丢人了。”

胡闹重重点头，眼中隐隐有血丝出现，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幼兽在独自舔舐伤口。

胡不归叹了口气：“闹儿，千错万错，都是爹的错，怪我当年结仇太多，连累你娘怀胎期间，遭人刺杀，连累你胎里受伤，经脉受损，先天不足，武学资质极差。因此爹给你取名胡闹，惟愿你能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安度一生，没想到……”

他不忍再说，嘱咐了句“好好休息”，转身走出房间。

胡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愤怒，咬牙切齿地喃喃道：“胎里受伤，先天不足，难道就因为这个，我的修为注定了只能停留在淬体四重，不能再提高丝毫？”

“难道就因为这个，我和纸鸢只能远走越远，最终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难道就因为这个，我名叫胡闹，却只能窝窝囊囊委曲求全地过一辈子？”

“狗日的命运，老子不服！”

一时之间，胡闹心里升起万丈豪情，下定决心要逆天改命。

“练功去！”

他马上跳下床，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后，来到院子里。

胡家乃是鸿鹄城豪门大族，胡不归则是现任家主。胡闹身为家主之子，所住的院子自然不差，占地极大，瑰丽壮观，甚至还建造了一个人工湖，取名望春。

北境气候寒冷，大雪纷飞，终年不停。望春湖却是热气氤氲，温暖如春，雪还没落下来，就被温暖的湖水给蒸发成了水汽，消失在空气中。

这是因为湖水深处放了一个强大的灵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才改变了湖水的温度，和胡闹的居住环境。

他自幼体弱，受不得寒冷，父亲胡不归便为他建了这么个院子。

“爹修为高深，乃是鸿鹄城顶级强者，放眼北境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我可不能怂，给他丢人。”

胡闹暗暗为自己鼓气，接着就开始修炼家传武功——劈空掌。

劈空掌非常高明，练至大成，掌风破空，气劲激射，能够隔空攻击，伤敌于百步之外。和流传较广的百步神拳，隔山打虎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呼呼呼……

胡闹演练起来，每一掌都刚猛绝伦，凌厉至极，带起呜呜风声。

没多久他就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

紧接着，他感觉浑身酸疼，眼冒金星，脑袋嗡鸣，差点跌倒在地。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胡闹恨恨道，不得不停止练功，自虐似的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胸口。

以往无数次的惨痛经历告诉他，只要再练下去，自己就会晕过去，虚弱好一阵子，甚至都下不了床。

因为他在娘胎时受了伤，体质羸弱，经脉不畅，承受不了太过剧烈的运动。

也因此，他的武学修为停留在了淬体四重，难以寸进。

武学之道，从淬体开始，通过修炼武功招数，淬炼血肉筋脉，激发身体潜能。当身体潜能被挖掘到极致，习武者就能突破凡胎肉体的桎梏，步入通灵秘境。

所谓通灵秘境，一个秘字说明了其神秘莫测。只有步入那个境界的人才能领略玄妙，外人哪怕看再多的书，了解再多的介绍，也难得要领。

胡闹做梦都想步入通灵秘境，可惜他体质太差，连淬体阶段都走不完……

“啊——”

胡闹仰天长啸，破口大骂：“狗日的贼老天！我爹说背后骂人是落了下乘，我现在当面骂你没什么吧？卧槽尼玛的，凭什么给我一个这么差劲的身体！”

他骂了老半天，可惜大雪弥漫的万里苍穹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骂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喷火了，他还是没有宣泄完心中的愤怒：“贼老天你个小婊砸，早晚有一天，老子日死你……哦不，就现在。”

胡闹双手掐腰冲着天空挺了挺胯部，随即扑通一声跳入了旁边的望春湖。

“啊啊啊，好爽。”

胡闹在温暖的湖水里乱叫着，胡闹着，想象着水就是天，自己正在——昊。

湖水深处，有一支暗金色的羽毛，像是很喜欢胡闹羞辱上天，这时忽然大放异彩，刹那之间，金光闪闪，璀璨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