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和不得不承认，这个名叫丽华的女AI确实挺会照顾人的。她似乎知道杨尚和很想到外面走走，小心翼翼地把杨尚和挪到特制轮椅上，固定好身位，把他从昏暗的房间推了出去。

这里似乎是莫罗先生的私人领域，而且还是在地下。他们坐了电梯上去，来到了一个杂物间。杂物间的外面，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住所。

巧合的是，他们上来的时间点正是早上，这时候莫罗先生和他的孙女正在吃早饭。见丽华把杨尚和带上来了，莫罗先生差点把含在嘴里的那口粥喷了出来。

“你怎么把他带上来了？”显然，他觉得丽华的举动不合他的想法。

“我认为杨尚和先生需要上来透透气。”丽华闭着眼睛回答道。

坐在莫罗先生对面的女孩似乎并不知道杨尚和在自己身下的事实，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尚和，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谢谢。”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憋出了这么两个字。

“呃……”

杨尚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不过他注意到，这个女孩现在穿着校服，比起事故发生那天顺眼了许多。

“你……瘫痪了吗？”女孩刚好吃完了饭，她擦了擦嘴，犹豫了一下，问杨尚和。

“嗯。”杨尚和老老实实回答了。

“真是个十足的笨蛋。”

“或许吧，不过以前救人就没遇到这种情况。”

“放心吧，爷爷跟我保证过，一定会治好你的。”

正在厨房清洗餐具的莫罗先生，手突然抖了一下，手里的碗落在洗碗槽里，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爷爷？”少女疑惑地望向厨房。

“啊……一定会治好的。”

莫罗先生这略有些怪异的腔调，让杨尚和知道，这其实就是老人对孙女的谎言。

“对了，我名叫莫知惠，知道的知，优惠的惠。”

少女在临走的时候，在门口顿了一下，冒出这么一句话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莫知惠吗……”

杨尚和记住了她的名字，但就目前的接触来看，他只能认为她是个“正常人”。

莫罗先生总算洗完了碗，杨尚和也早已经丽华之手吃完了特制的早餐。现在，他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莫罗先生。

看着莫罗先生心神不宁的样子，杨尚和长叹一口气，说：“莫罗先生，你就不用瞒着我了，我这情况应该比想象中要糟糕很多吧？”

“……”莫罗先生凝视了他好一会儿，“以现在的技术，给你做手术的成功率并不高，甚至可能让你毙命。”

“……我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这件事还得从事故发生后跟你说。”莫罗先生拿起面前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因为肇事司机当场死亡，死者和伤者的亲属都不甘心，找司机的亲属讨要说法。当然，知道那个司机是毒驾，你就知道他家里是什么状况了，早就倾家荡产了，根本没办法对他们做出补偿。后来多亏他们有个混得好的亲戚出面了，花了差不多一千万来摆平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对他们那边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

“这亲戚也算是够仗义了。”杨尚和评价道。

“当然，我孙女只受了皮外伤，几乎没受什么影响，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不过，为了救她的你，我还是得出面。当然，因为你伤得很重，所以他们一直在争取大额度的赔偿，闹得最凶的也是他们。”

杨尚和突然觉得他们很丢人现眼，他想要的只是身体的健全，但父母却并没这么想。

“当然，闹是有用的，毕竟毁了你的后半生，对方虽然本是局外人，但进了这个局，就没办法全身而退。最后他们拿到的东西，可能比你想象中要夸张。”

“他们……拿到了什么？”

“现金赔偿接近二百万，另外还让你弟弟转到了言城三中最好的班里，还有将来留学的机会。”

“……这肇事司机的亲戚真舍得啊。”杨尚和咬牙切齿道。

“我看不下去了，可惜那时候你还昏迷不醒，没人能替你说话。我能做的只有先让你醒过来，所以我把你接到这里来了。我是希望让你先恢复好，将来要回本该属于你的补偿。但我检查了你的身体，发现……”

莫罗先生说着说着戛然而止，杨尚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示意他继续说。

“你的身体的残破程度，可以说远超我的想象。虽然可以动手术，但成功率极低。我想了想，觉得最好还是等几年再……”

“我等不了几年的。”杨尚和打断他，“这手术现在到底能不能做？”

“……成功率很低。”

“那就来赌一场吧。赌手术能够成功。”

“这……”

“如果我连动都不能动，我还能争取什么呢？”

“……”

莫罗先生很犹豫，毕竟他从不做成功率很低的手术。

“莫罗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我父母这么厌恶吗？”

“不知道。”

“很简单，其实我并不是他们亲生的。”

“啊？这……”

显然，莫罗先生并不知道这个事实。

“简单来说就是我是跟着后妈找到了现在的后爸，然后我弟弟才是他们亲生的。想不到吧，和我差不多大的弟弟是他们亲生的。我呢，其实算是个累赘。当然，他们养育我其实单纯只是为了他们的名声罢了。”

“你其他亲人呢？”

“……他们，不提也罢。”

杨尚和拒绝透露更多的信息，他晃了晃脑袋，坚持自己的决定：“哪怕成功率再低，也比现在连活动身子的能力都没有要强。”

“真的不打算等成功率高了再做手术吗？”

“不打算。”

“但我不同意。”莫罗先生的态度也很坚决，“你得想想那些在你昏迷的时候来看望你的那些人，他们会让你做风险如此高的手术吗？”

“……”

“我答应过我孙女，一定会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归正常生活，但现在地条件，不行！”

莫罗先生说完，就起身前去杂物间，到地下去了。丽华说他今天没有排班，所以下去应该就是研究杨尚和的病情去了。

“杨尚和先生，还请您相信莫罗先生。他是真心想救你的，拒绝他的好意会让他心碎的。”丽华试图安抚杨尚和。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就是相信他，所以才敢这么赌。”

“所以你为什么要逼他呢？”

“我已经损失了五个月的时间了，容不得损失更多。你是AI，你可能不明白五个月对有肉身的人来说到底是什么概念。仅对我来说，一个学期就这么没了，就好像人生突然被割裂了，这种割裂带来的隔阂是超乎想象的，还不如重开。可是我现在没法重开，我只能力求尽早恢复自由。但我能恢复自由吗？成功率很低，不代表没有，所以我已经无所谓了，有概率总比毫无希望好，我想尽快回到蹦蹦跳跳的生活中，有问题吗？”

“……”

“丽华小姐，带我出去走走吧。刚刚我只是在发泄情绪而已，出去散散心应该就好了。”

丽华没有再多说什么，推着杨尚和出门了。

莫罗先生坐在自己的地下办公室里唉声叹气，他刚刚有一个很疯狂的想法没能对杨尚和说出口。

“可怜的孩子，我真的不敢对你做风险这么大的手术啊……”

接着，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办公桌，又说：

“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只能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