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2%

“ 康斯坦特，你的女儿…”

泥土藏在他龟裂的皮肤里，粗糙的双手抱着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婴儿，如同从地狱爬出的的恶鬼。这个看起来已经上了岁数的男人便是康斯坦特，而怀中的是他刚刚降生的女儿。

康斯坦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呆滞，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过了一会，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珠才碌碌的转过来说:“我的女儿，怎么了？”

狄奥斐博斯坐在那不停冒着黑烟，时不时发出异响顺带蹦出几个螺母的机器前，眼神中透露出藏不住的复杂情绪。

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并不能算是好事的消息应不应该告诉眼前这个刚刚失去妻子，饱受摧残的好友。

见到狄奥斐博斯摇摆不定的样子，康斯坦特更加焦急。不过，即使因为担心女儿而心急如焚，他也没有贸然的靠近自己的好友，而是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哀求着。

在狄奥斐博斯看来，康斯坦特就像是一条无路可走的败犬，发出呜呜的哀求。

“不用担心，算不上什么坏事…相比而言。”

狄奥斐博斯转身看了看那正在运行的机器，再仔细看了看机器上复杂的令人目眩的众多仪表盘，似乎是下定决心，毅然说道:“你的女儿的转化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二，这个水平已经达到S级，毫无疑问是神对她的赐福。”

狄奥斐博斯愣了愣，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四十二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他仍然沉浸在失去爱人的悲痛之中。

“可是，这又有什么什么用呢？她是我的女儿，而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苦笑一声后，是无尽的惆怅，是一个男人没落的背影。

至今，我依然不知道所谓的百分之四十二对于我意味着什么。

我叫亚特兰特，普通农民之女，没有姓，也就是那个被抱在怀中的女婴，今天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十四岁生日，因此我坐在麦秆打成的草垛上，抬头看着深邃的太空中熠熠生辉的繁星。

在我原来那个世界，可没有机会看见这么干净的星空。

没错，我是一个转生者，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是一个叫做地球上的人类，每日为了生活而奔波劳碌的社畜。

不过我现在并不想讨论这些，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这个世界的父亲难得让我休息一天不用干农活，我要好好的在夜晚凉风的抚摸下享受下这片刻的宁静。

说起这个世界，我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因为我是农民之女，而这个小村庄也没有类似于学校的地方，对于这个世界真正的样貌我只能通过村民之间的谈话还有这个村庄的状况管中窥豹，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让我无法真切的看清楚。

在这个村庄，大多都只是普通人，我唯一所知的比较特别的是一个叫做狄奥斐博斯的男人。他应该是我父亲的老朋友，常常会来我家与我父亲聊天，一直都是戴着一副眼睛，穿着一身一看就知道布料与这个村子村民那种亚麻布不一样的衣服，并且有时会带来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仪器。

只不过，父亲似乎并不喜欢狄奥斐博斯带来那些仪器，每每狄奥斐博斯带来那些东西都会感觉到他并不是很愉快——即使他已经竭力去隐藏这种情绪。

谈到我的父亲，在我看来，他就是那种标准的旧时代沉默寡言只知埋头苦干的农民。一生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农田，唯一关注的事情就是天气，因为那对于农作物至关重要。不仅如此，我在还十分年幼时，他就要求我跟着他一同下田劳作，即使那时我才十岁不到，在之前的人生中这个年纪我还坐在宽敞的教室中学习。

我并不像抱怨我这一世的父亲，对于我来说能再给我一次生的机会已经非常幸运了，我的心中只有感恩。

虽然略些繁重的农活让人恼火，不过其实也只是一些不是很重要的农活，毕竟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而且对于上一世来说这已经好很多了。

对于我来说，这一世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底的结局才是真正让人可怕的事情。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史诗，也没有什么刺激的冒险，只有淡如白开水的生活一成不变。

也曾幻想着自己转生之后自己能够成为龙（凤？）傲天，做曾经的自己未曾想过的伟业，不过这样的幻想也很快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被击碎。

“喂——亚特兰特，该回家了。”

我的父亲扛着还沾着新鲜泥土的锄头，站在似乎很遥远的地方，朝我挥了挥手在呼唤我。

啊，时间到了。

我跳下来，也挥着手回应道:“好——我马上就来。”

听到我的回答，父亲回身走在田埂小路上，时不时回头看看，看到我确确实实的跟着走来，他才放心的往前走。

我迈着小碎步，数着镶在干燥的泥土之中的石子，跟上了走的并不快的父亲的脚步。

虽然在一天辛苦的劳作后，父亲的身上充斥着令人快喘不过气来的汗臭味，可我却反而感到那坚实的肌肉是如此的可靠，这或许就是所谓血缘的联系吧。

父亲看我已经跟上，用肩膀上的破烂的布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亚特兰特，已经几天没下雨了？”

我回想了一下，很快就回答出来：“已经十七天了。”

父亲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担心这件事。

这几天，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到会来的旱情，父亲每天早早的来到田地里，将水渠中的水引到地里，为了这件事，有时连饭都吃不上，只是接过我递来的大饼草草的咬几口填填肚子便继续干活，我真不知道他这种令人难以相信的拼劲是哪来的。

之后，不善言辞的父亲便不再说话，我跟着他，走到了一段与之前迥然不同的地方。

这里也是田地，不过种着的不是粮食，而是一种我未曾见过的，无时无刻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紫花，村庄的人似乎都很喜欢这种话，不仅在田里种满了这种花，在窗户前也要插上这种花。

不过父亲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花，因为我从未在家里看到过。不仅仅是我从来未在家中看见这种花，更关键的是父亲那憨厚祥和的脸上透露出的厌恶感被我捕捉到了。

父亲步伐快了起来，并牵起了我的手，似乎想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路上的其他景象并无其他可说的，在这个村庄会劳作在这么晚也就只剩我父亲了，因此一路上也很少见到其他村民，而父亲也耐得住寂寞，只是默默的在路上走着。

此起彼伏的蛙声和延绵不断的蝉鸣让我产生了一种时空的错位感，让我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一世的童年，如梦似幻的感觉让人迷糊糊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我们很快就回到了村子里，家家微弱的烛光在黑夜中就像灯塔一样指引了方向。

回到家，父亲将锄头放在院子里，然后打开大门，坐在了大堂的长凳上。

“你先去睡觉吧，不早了。”

听到这句话后，我也忽然感到自己确实有些困了，于是便拿了一根蜡烛打着哈欠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所谓的家，也只不过泥瓦房，而床也只是土台铺上一些茅草，加上一条破烂的被子，很有旧农村危房风格。

我将蜡烛放下，将纸窗合上，已经做好了上床睡觉的准备。

茅草虽然比不上棉花，不过我也已经习惯，现在我比较在意的是，坐在大堂的父亲在等待着什么。

那暗淡的烛光依然可以从很大的门缝中透过来，让门周围都朦胧上了一层辉光。

于是，我安心的进入了睡梦之中。

…

………

…………

突然的响声将我惊醒，似乎是打雷的声音。

我翻开被子，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然而却是如死一般寂静。

然后是一个脚步的声音响起，看样子是走了进来，很快脚步声主人的声音就让我知道了他是谁。

狄奥斐博斯为什么这么晚会来我家呢？

而父亲似乎也早早的在等他，在脚步声停下不就后两人就开始了交谈，可惜我在自己的房间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死寂就像是宁静的池塘，父亲和狄奥斐博斯的交谈如同一个石子扔到水中产生的涟漪，那之后的动静就可以说得上是狂风暴雨袭击了这个池塘。

起初只是窗外的天边泛起了火红色的云，然后便是连续不断的枪声响起和人们的尖叫和死前的悲鸣，这时我才明白是木头与尸体的燃烧产生的火焰照亮了天上的云。

这样的展开让前世连枪都没有摸过的我一时连思维都迟滞了，在长期平和的景象的熏陶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考虑过那些可能遇到的危险桥段。

对于才十四岁的我，虽然长期干农活在力量上可能比前世亚健康的自己要好一些，不过恐怕没有太大的用处，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们普遍要比前世的人们强壮的多。

就在我思考之时，父亲那边的交谈也逐渐激烈化。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靠近门口，将耳朵贴在门后，这样能听得清楚一些。

然而一连串不停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动作，狄奥斐博斯和父亲也意识到了，我眼前的门马上就被打开了。

狄奥斐博斯站在我面前，他的衣服上似乎还沾着点点血迹，可是仍然勉强的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难看，却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说：“亚特兰特，你跟我走。”

我点点头，既然自己想不出办法，那么顺从他应该也不会是坏的选择。

于是狄奥斐博斯牵起我的手，领着我从后门离开。

父亲并没有让我看见他的脸，他只是站在那，手里拿着锄头，背对着我们。

我有一种预感。

“那父亲呢？”我停下来，问道。

狄奥斐博斯并不说话， 他的脸僵硬的像是石膏，抓起我的手臂，加快了迈开步子的频率。

这样吗…

“父亲他为什么？”

狄奥斐博斯叹了口气，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许是遗憾吧。

“你的母亲长眠在这里，他并不打算离开这里。”

“发生了什么？”

情感上的麻木让我机械的问着问题，而狄奥斐博斯也详细的为我回答。

狄奥斐博斯的讲述，让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并非和平的世界。贵族军阀之间的混战是常有的事情，而掠夺敌人的村庄也只不过是非常常见，微不足道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会关注。

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背后，则是不计其数的生命的消逝。

在幻想被打破之后，我本以为已经有过一世为人经验的我对感情已经看透，可似乎并不如我想的那样。

天空的星光也并非永远的处于他该处的位置，如今，星辰划过夜空，慢慢的滑落…

农村小道上，两旁是灌木树丛。

背后传来脚步声。

“这么快…”

狄奥斐博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下了决定。

他望了望四周，确定了之后说：

“前面有一个房子，”他指了指，是一个已经留下无穷的时间痕迹的木屋，记得应该是堆茅草的小木屋，“你先去躲一下，我在这里阻击他们。”

他从衣服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手枪，我好奇的仔细打量了一番，看样子与前世那种老式的手枪没什么区别，看外形很像斯太尔M1912。

但再仔细看看，又好像完全不一样，至少一些关键的部件完全不一样，可能连内部构造也大相径庭。

他僵硬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说：“现在还不能给你玩这东西，这东西太危险了。”

他似乎是把我的眼神理解成了儿童的好奇，我不理睬，径直的跑向了那个木屋。

屋子里如我所料，就是堆垛成的茅草，上面插着草叉，我躲在草垛后等待着。

没多久，几声枪响后，被惊醒的大自然也慢慢的安静下来了。

随后，一个仓促的脚步在向这边靠近，我初以为是狄奥斐博斯来找我了，不过在作出实际行动之前我谨慎了一下，很快在月光下，我看清楚了来人。

这个人惊慌失措的表情在夜光下一清二楚，他如受惊的兔子一般惊魂未定，手中拿着步枪，背靠在墙旁。

他并没有发现我，那我该怎么办？

我看了看那插在草垛上的草叉。

外面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这个惶恐的士兵草木皆兵的端起了枪，向外面瞄准着。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我高高的举起草叉，对着士兵的背部，毫不犹豫的刺去。

那个士兵因为被突然的袭击打蒙，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捂着被刺中的地方，转身对向我。

我举着草叉，继续向他的脸，他的胸口刺去，机械的像是机器人，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直到血肉模糊。

直到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我才放下草叉，坐在血泊。回想起，这个死在我手下的人最后看我的眼神中包含的是何种情感。

也许是绝望，或者是对生的渴望，亦或者是对我各种恶毒的诅咒，我已经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