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推我入地狱的人，也曾带我上天堂。”

——《色戒》，张爱玲

梅雨时节的凌云宗，天幕总是灰蒙蒙的，遍布阴翳。

乌云压得很低，压得人喘不过气。

议事殿，宗门内十位长老来了七位。

安南皇朝最受宠爱的四公主，南知水，意外造访凌云宗，对于一个二流宗门而言，无疑值得万分认真对待。

尤其令人不安的是，南知水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负面情绪，愤恨、恼火、幽怨、狼狈，形成一种微妙的气场。

像极了被花心男人始乱终弃的痴情女子。

长老们的心中大抵都产生了这种印象，却没人敢往这个荒谬的方向多想，安南皇朝最受宠爱的四公主，怎么可能被始乱终弃呢，别闹啦。

“敢问……公主殿下此番前来，有何贵干？”宗主颤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

“找人。”

南知水抬了抬手，身后那位散发着恐怖灵压的老者，递上几张画像。

“本宫迟早要找到他，所以……建议各位不要隐瞒，老实交代。”

长老们连忙接过画像传阅。

立刻便引来一阵惊呼：

“是任然！”

“这邪魅下作的长相……绝对是任然没错了！”

“天杀的任然，又给我凌云宗招惹祸端！”

任，然……

他的真名叫任然。

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南知水努力保持着呼吸的平静：“任然……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长老们可不困了。

“此人实乃害群之马，好好一个山门，被他搞得乌烟瘴气。”

“以前倒是当过首席，仗着年少有为俊俏好看，明明有婚约在身却四处拈花惹草，居然荒唐到把自己师尊给睡了，又不愿意负责，师尊一生气，就废了他未婚妻的修为，他本人也被心魔给毁了。”

“就一死渣男，走到哪儿睡到哪儿，以前有未婚妻管着姑且还算收敛，最近几年简直不忍直视……”

“她未婚妻后来离开凌云宗，跑去西洲域，听说是修魔了，唉，其实那姑娘的天资不弱于任然，百年难遇的，可惜。”

南知水紧抿着唇，脸色阴沉，纤细白皙的玉颈上悬挂着一条别致的项链，精致的玫瑰金链条，项链主体是一只优雅神秘的黑天鹅，上面镶嵌着细小晶莹的黑色宝石。

并没有什么品级，只是纯粹的装饰物，可南知水苍白的手指却不停用力地抚摸着它。

等长老们说得差不多了，南知水沉声问：

“你们说的任然，现在何处？”

“回禀公主殿下，就在樱空山。”

“带我去。”

宗主神色微变，吞吞吐吐：“这……这樱空山，比较独特，素有强大的禁制阵法，除非有内部的人带领，否则……即便是合体期的大能，也无法强闯。”

老者面露不屑，刚要鄙夷几句，被南知水制止。

“喊樱空山的人出来。本宫就在这里等。”

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知水此行打定了主意好好地跟他算账，也不急一时。

于是派人去联系樱空山的弟子，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位女修急匆匆赶来。

穿着粉白色的襦裙，五官姣好精致，脸蛋稚嫩白皙而略有婴儿肥，身材娇小，熊熊却很是饱满，她提着长裙的裙摆，颤巍巍地迈着娇俏可人的小碎步跑过来，熊熊跟随节奏摇晃。

女修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很机灵的样子，大致扫了一圈面孔，还不等长老发话，就很是自来熟地握着南知水的手摇晃起来：

“姐姐你好，我叫夏可儿，是樱空山管事哒，叫我可儿就好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带我去你们山门，本宫要见任然。”

见任然？

夏可儿面露疑惑，不过很快便恍然大悟：“啊！我懂了！姐姐是来拜师的吧？嗨呀，姐姐可真有眼光呐，欢迎加入樱空山……虽然师尊不巧出门了，但任然师兄前几日刚好回来，我这就带姐姐去见他……”

话音未落，夏可儿拽起南知水拔腿就跑，欢脱得像一只憋了俩月没拆家的哈士奇。

“等等，停一下……”

跑出了议事殿，南知水才回过神，将夏可儿喊停，无奈地解释，“我不想拜师。”

“诶？”夏可儿怔了怔，讪笑起来，“不好意思哦，误会姐姐了……呜呜，咱也是好久没见过新人了，一时间昏了头，姐姐原谅我好不啦？”

“没事……”

“不过哦，姐姐可别被那些长老蒙骗，他们都是酸狗，日常尬黑，将我任然师兄贬低得一无是处……他们都说任然师兄是渣男，但其实师兄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哦……而且师兄可厉害辣，跟你讲，有一次…… ”

“停！”

南知水打断，揉着额角，心道这孩子怎么痴痴傻傻的，怕不是在樱空山天天被任然灌迷魂汤，把脑子给灌坏了。

是啊，他最擅长骗人了。

想起过去的一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脑海里的画面依然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不堪回首。

怒意烧灼南知水的心头，她捂住胸口，喘息变得急促起来，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旁听，冷下脸来凌厉地控诉：“你家任然师兄，可真是把本宫给害惨了！”

“诶？我不信，师兄从不害人的，除非你是坏人。”

“我，坏人？！”南知水怒极反笑，“哈，小妹妹你可真敢说。”

“那你倒是讲讲，师兄怎么你了呀？”夏可儿分毫不让，“你不讲清楚，我就不带你去见他了。”

夏可儿伸出并不修长的双臂，挡在南知水面前。

乌黑的眼眸里跃动着情绪。

她修为不高，结丹七重境而已，这修为在安南皇宫里烂大街了，可她的气势却很足，那种拼了命也要维护所爱之人的情绪，在最是无情的帝王家，是极少能见到的。

这让南知水感到很荒诞。

小妹妹，你也一定是被任然的甜言蜜语所编织的幻梦，蒙在鼓里的可怜人吧。

但我比你更可怜哦。

因为，我的梦已经醒啦。

南知水咧着嘴角惨笑着，她决定向夏可儿揭露任然的真面目。

不能只她一个人难过呀，要惨大家一起惨。

“怎么我了？想知道是吧，满足你——”

“你敬爱的任然师兄，睡了我，要了我第一次，说要和我过一辈子，然后呢？拿着我最珍贵的法宝，走了，再也没回来找我。”

“怎么样，是不是让你大开眼界啦？哈哈哈……”

她的笑容有些神经质的狰狞了，声线在颤抖，黑色纱裙映衬下纤细笔直的双腿也在抖。

夏可儿猛地一怔，突然猛扑到南知水身上，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指甲甚至嵌进肉里，痛得她惊叫。

“喂！你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小巧的琼鼻贴紧南知水的身体，疯狂地嗅。

“真的……是真的……”

夏可儿失魂落魄地松开对方，噗通跌坐在地上。

远方传来一声隐隐绰绰的春雷。

下雨了。

雨滴落在夏可儿稚嫩青涩的脸上，如同古典泼墨画一般，大开大合地渲染了难以掩饰的负面情绪，愤恨、恼火、幽怨、狼狈，夏可儿死死咬住嘴唇，也不知是不想喝到雨水，还是不想掉下眼泪。

南知水望着夏可儿水雾朦胧的脸，觉得仿佛在照镜子，仿佛从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终于夏可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委屈巴拉地念叨：

“怎么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任然师兄……为什么又始乱终弃了一个啊！”

……

又？